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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年

季羡林:年

年,像淡烟,又像远山的晴岚。我们握不着,也看不到。当它走来的时候,只在我们的心头轻轻地—拂,我们就知道:年来了。但是究竟什么是年呢?却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当我们沿着一条大路走着的时候,遥望前路茫茫,花样似乎很多。但是,及至走上前去,身临切近,却正如向水里扑自己的影子,捉到的只有空虚。更遥望前路,仍然渺茫得很。这时,我们往往要回头看看的。其实,回头看,随时都可以。但是我们却不。最常引起我们回头看的,是当我们走到一个路上的界石的时候。说界石,实在没有什么石。只不过在我们心上有那么一点痕。痕迹自然很虚缥。所以不易说。但倘若不管易说不易说,说了出来的话,就是年。

季羡林:迈耶一家

季羡林:迈耶一家

迈耶一家同我住在一条街上,相距不远。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我是怎样认识他们的。可能是由于田德望住在那里,我去看田,从而就认识了。田走后,又有中国留学生住在那里,三来两往,就成了熟人。

他们家有老夫妇俩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老头同我的男房东欧朴尔先生非常相像,两个人原来都是大胖子,后来饿瘦了。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老实巴交,不会说话,也很少说话。在人多的时候,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脸上却总是挂着憨厚的微笑。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他绝不会撒谎、骗人。他也是一个小职员,天天忙着上班、干活。

后来退休了,整天呆在家里,不大出来活动。家庭中执掌大权的是他的太太。她同我的女房东年龄差不多,但是言谈举动,两人却不大一样。迈耶太太似乎更活泼,更能说会道,更善于应对进退,更擅长交际。据我所知,她待中国学生也是非常友好的。住在她家里的中国学生同她关系都处得非常好。她也是一个典型的德国妇女,家庭中一切杂活她都包了下来。她给中国学生做的事情,同我的女房东一模一样。我每次到她家去,总看到她忙忙碌碌,里里外外,连轴转。但她总是喜笑颜开,我从来没有看到她愁眉苦脸过。

季羡林:虎年抒怀

季羡林:虎年抒怀

真没有想到,一转瞬间,自己竟已到了望九之年。前几年,初进入耄耋之年时,对光阴之荏苒,时序之飘逸,还颇有点“逝者如斯夫”之感。到最近二三年来,对时间的流逝神经似乎已经麻痹了,即使是到了新年或旧年,原来觉得旧年的最后一天和新年的第一天,其间宛若有极深的鸿沟,仿佛天不是一个颜色,地不是一个状态,自己憬然醒悟:要从头开始了,要重新“做人”了;现在则觉得虽然是“一元复始”,但“万象”并没有“更新”,今天同昨天完完全全一模一样,自己除了长了一岁之外,没有感到有丝毫变化。什么“八十述怀”之类的文字,再也写不出,因为实在无“怀”可“述”了。

但是,到了今天,时序正由大牛变成老虎,也许是由于老虎给我的印象特深,几年来对时间淡漠的心情,一变而为对时间的关注,“天增岁月人增寿”,我又增了一年寿。

我陡然觉得,这一年实在是非同小可,它告诉我,我明确无误地是增加了一岁。李白诗:“高堂明镜悲白发”,我很少照镜子,头顶上的白色是我感觉到的,而不是我亲眼看到的,白色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头上。至于脸上的皱纹,则我连感觉都没有,我想也不去想它。不管我的感觉怎样,反正我已经老了,这是一个丝毫也不容怀疑的事实。我已经老到了超过我的计划,超过我的期望。我父亲和母亲都只活了四十多岁,我原来的第一本账是活到五十岁。

胡适:李超传

胡适:李超传

李超的一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我参考她的行状和她的信稿,她的生平事实不过如此:李超原名惟柏,又名惟壁,号墣真,是广西梧州金紫庄的人。她的父母都早死了,只有两个姊姊,长名惟钧,次名口口。她父亲有一个妾,名附姐。

李超少时便跟着附姐长大。因为她父母无子,故承继了她胞叔渠廷的儿子,名惟琛,号极甫。她家本是一个大家,家产也可以算得丰厚。她的胞叔在全州做官时,李超也跟着在衙门里,曾受一点国文教育。后来她回家乡,又继续读了好几年的书,故她作文写信都还通顺清楚。

民国初年,她进梧州女子师范学校肄业,毕业时成绩很好。民国四年她和她的一班同志组织一个女子国文专修馆。过了一年,她那班朋友纷纷散去了,她独自在家,觉得旧家庭的生活没的意味,故发愤要出门求学。她到广州,先进公立女子师范,后进结方学堂;又进教会开的圣神学堂,后又回到结方,最后进公益女子师范。

她觉得广州的女学堂不能满意,故一心想来北京进国立高等女子师范学校。民国七年七月,她好容易筹得旅费,起程来北京。九月进学校,初做旁听生,后改正科生。

胡适的诗:梦与诗

胡适:梦与诗

都是平常经验,

都是平常影象,

偶然涌到梦中来,

变幻出多少新奇花样!

都是平常情感,

都是平常言语,

偶然碰着个诗人,

变幻出多少新奇诗句!

醉过才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季羡林:夹竹桃

季羡林:夹竹桃

夹竹桃不是名贵的花,也不是最美丽的花;但是,对我说来,她却是最值得留恋最值得回忆的花。

不知道由于什么缘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我故乡的那个城市里,几乎家家都种上几盆夹竹桃,而且都摆在大门内影壁墙下,正对着大门口。客人一走进大门,扑鼻的是一阵幽香,入目的是绿蜡似的叶子和红霞或白雪似的花朵,立刻就感觉到仿佛走进自己的家门口,大有宾至如归之感了。

我们家大门内也有两盆,一盆是红色的,一盆是白色的。我小的时候,天天都要从这下面走出走进。红色的花朵让我想到火,白色的花朵让我想到雪。火与雪是不相容的;但是,这两盆花却融洽地开在一起,宛如火上有雪,或雪上有火。我顾而乐之,小小的心灵里觉得十分奇妙,十分有趣。

只有一墙之隔,转过影壁,就是院子。我们家里一向是喜欢花的;虽然没有什么非常名贵的花,但是常见的花却是应有尽有。每年春天,迎春花首先开出黄色的小花,报告春的消息。以后接着来的是桃花、杏花、海棠、榆叶梅、丁香等等,院子里开得花团锦簇。到了夏天,更是满院葳蕤。凤仙花、石竹花、鸡冠花、五色梅、江西腊等等,五彩缤纷,美不胜收。夜来香的香气熏透了整个的夏夜的庭院,是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的。一到秋天,玉簪花带来凄清的寒意,菊花报告花事的结束。总之,一年三季,花开花落,没有间歇;情景虽美,变化亦多。

胡适的诗:《 一颗星儿 》及赏析

胡适的诗:《 一颗星儿 》及赏析

我喜欢你这颗顶大的星儿,

可惜我叫不出你的名字。

平日月明时,月光遮尽了满天星,总能遮住你。

今天风雨后,沉闷闷的天气,

我望遍天空,寻不见一点半点光明,

回转头来,

只有你在那杨柳高头依旧亮晶晶地。

赏析

胡适创作的新诗应该说并不多,他1920年2月初版的《尝试集》,到1922年10月就出了第四版,其中大多数是半旧不新的诗,或勉强可称为诗的诗,只因为他在理论上极力为新诗开路,所以人们也把他归为新诗人了。

胡适其实是没有诗歌天分的,至少应该说成是缺乏诗才。他不象郭沫若那样有狂放的才气,颇得李白之风;也不象冰心那样小巧玲珑,婉约隽永,颇有易安居士的气象;胡适也没有徐志摩诗歌的灵动飞扬,缺乏真正诗人的想象力......

《 一颗星儿 》这首诗,其实不象诗而更象散文,诗歌不同于散文,主要在于节奏与韵律。这首诗就有点缺乏节奏与韵律,语调有点平淡无奇,缺乏起伏。

胡适:大宇宙中谈博爱

胡适:大宇宙中谈博爱

“博爱”就是爱一切人。这题目范围很大。在未讨论以前,让我们先看一个问题:“我们的世界有多大?”

我的答复是“很大!”我从前念《千字文》的时候,一开头便已念到这样的辞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宇宙是中国的字,和英文的意思差不多,都是抽象名词。

宇是空间只能做到牺牲自己,在现代的眼光看来,是可笑的。这种博爱给人的帮助十分有限,与现代的科学——工程、医学……等所能给我们的“博爱”比起来,力量实在小得可怜。今日的科学增进了人类互助博爱的能力。就说最近意大利邮船遇难的事吧,短短的数小时内就救起千多人。近代交通、医学……等的发达,减少了人类无数的痛苦。

我们要谈博爱,一定要换一观念。古时那种喂蚊割肉的博爱,等于开空头支票,毫无价值。现在的科学才能放大我们的眼光,促进我们的同情心,增加我们助人的能力。我们需要一种以科学为基础的博爱——一种实际的博爱。

孔子说:“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修己就是把自己弄好。

我们应当先把自己弄好,然后帮助别人;独善其身然后能兼善天下。同学们,现在我们读书的时候,不要空谈高唱博爱;但应先努力学习,充实自己,到我们有充分能力的时候才谈博爱,仍不算迟。

季羡林:三论人生

季羡林:三论人生

上一篇《再论》戛然而止,显然没有能把话说完,所以再来一篇《三论》。

造化小儿对禽兽和人类似乎有点区别对待的意思。它给你生存的本能,同时又遏制这种本能,方法或者手法颇多。制造一个对立面似乎就是手法之一,比如制造了老鼠,又制造它的天敌猫。

对于人类,它似乎有点优待。它先赋予人类思想越好,道德水平越高。百分之百,所谓“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是绝无仅有。反之,为自己着想而不为他人着想的百分比,越高越坏。到了曹操那样,就算是坏到了顶。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人,普天之下倒是不老少的。说这话,有点泄气。无奈这是事实,我有什么办法?

1996年11月13日

季羡林:马缨花

季羡林:马缨花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一个很深的大院子里。从外面走进去,越走越静,自己的脚步声越听越清楚,仿佛从闹市走向深山。等到脚步声成为空谷足音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就到了。

院子不小,都是方砖铺地,三面有走廊。天井里遮满了树枝,走到下面,浓荫匝地,清凉蔽体。从房子的气势来看,从梁柱的粗细来看,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年的富贵气象。

这富贵气象是有来源的。在几百年前,这里曾经是明朝的东厂。不知道有多少忧国忧民的志士曾在这里被囚禁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受过苦刑,甚至丧掉性命。据说当年的水牢现在还有迹可寻哩。

等到我住进去的时候,富贵气象早已成为陈迹,但是阴森凄苦的气氛却是原封未动。再加上走廊上陈列的那一些汉代的石棺石椁,古代的刻着篆字和隶字的石碑,我一走回这个院子里,就仿佛进入了古墓。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把我的记忆提到几千年前去;有时候我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历史里,自己俨然成为古人了。

这样的气氛同我当时的心情是相适应的,我一向又不相信有什么鬼神,所以我住在这里,也还处之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