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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史铁生的文章

史铁生:遗物

史铁生:遗物

如果清点我的遗物

请别忘记这个窗口

那是我常用的东西

我的目光

我的呼吸、我的好梦

我的神思从那儿流向世界

我的世界在那儿幻出奇景

我的快乐

从那儿出发又从那儿回来

黎明、夜色都是我的魂灵

如果清点我的遗物

请别忘记这棵老树

那是我常去的地方

我的家园

我的呼喊、我的沉默

我的森林从那儿轰然扩展

我的扩展从那儿通向空冥

我的希望

在那儿生长又在那儿凋零

萌芽、落叶都是我的痴情

如果清点我的遗物

请别忘记这片天空

那是我恒久的眺望

我的祈祷

我的痴迷、我的忧伤

我的精神在那儿羽翼丰满

我的鸽子在那儿折断翅膀

我的生命

从那儿来又回那儿去

天上、地下都是我的飞翔

如果清点我的遗物

请别忘记你的心情

那是我牵挂的事呵

我的留恋

我的灵感、我的语言

我的河流从你的影子里奔涌

我的波涛在你的目光中平静

史铁生:今晚我想坐到天明

史铁生:今晚我想坐到天明

夜里有一肚子话要说

清晨却忘个干净

白昼疯狂扫荡

喷洒农药似的

喷洒光明。于是

犹豫变得剽悍

心肠变得坚硬

祈祷指向宝座

语言显露凶光……

今晚我想坐到天明

坐到月影消失

坐到星光熄灭

从万籁俱寂一直坐到

人声泛起。看看

白昼到底是怎样

开始发疯……

史铁生:小小说四篇

史铁生:小小说四篇

老师挥起了双手,但歌声显得很沉闷。很多男学生和很多女学生都往窗外看。

远处的树丛中响着一把圆号。又是那个青年,吹了一冬天了,大概是想吹出山谷的声音,但他的山谷中似乎只有石头。

“你们觉得吹得好吗?!”老师的脸色很难看。

他重新挥起双手。歌声还是很疲倦。

树丛里晃着一个青年的身影,闪亮的是那把圆号。青年不时停下来,往树丛前面的草地上看。圆号声吹出了山谷里鹰的盘旋。

这家伙有门儿了,老师想。但眼前这些懒散的学生实在让他头疼。“来!重来,要严肃!”

没精打采的男声和女声混杂着响起来。

“休息!”老师喊。

青年又走到树丛边,朝草地上张望。

一个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帽的人在给草地上的果树浇水,也正扭过脸去朝树丛中看。

圆号声又响了。山谷里,溪水冲开了冰层,瀑布飞溅,响着巨大的轰鸣。

老师想:这家伙怎么忽然来了灵感?

草地上,给果树浇水的那个人一听不见号声就扭过脸去看那片树丛。水喷湿了工作服。

圆号声就又响了,吹出了矮树林的恬静和黑苍苍的大树林的庄严,星星似的野花,还有雄山羊“咔啦——咔啦——”的角斗声……他的山谷忽然有了活气,老师觉得很怪。

史铁生:树林里的上帝

史铁生:树林里的上帝

人们说,她是个疯子。她常常到河边那片黑苍苍的树林中去游荡,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总“嘀嘀咕咕”地对自己说着什么,象一个幽灵。

那儿有许多昆虫:蝉、蜻蜓、蜗牛、蚂蚱、蜘蛛……她去寻找每一只遇难的小虫。

一只甲虫躺在青石上,绝望地空划着细腿。她小心地帮它翻身。看它张开翅膀飞去,她说:“它一定莫名其妙,一定在感谢命运之神呢。”

几只蚂蚁吃力地拖着一块面包屑。她用树叶把面包屑铲起,送到了蚁穴近旁。她笑了,想起一句俗话:天上掉馅饼。“它们回家后一定是又惊又喜。”她说,“庆祝上帝的恩典吧!”

一个小伙子用气枪瞄准着树上的麻雀。她急忙捡起一块石子,全力向树上抛去。鸟儿“噗楞楞”飞上了高空……几个老人在河边垂钓。她唱着叫着,在河边奔跑,鱼儿惊煌地沉下了河底……孩子们猫着腰,端着网,在捕蜻蜓。她摇着一根树枝把蜻蜓赶跑……这些是她最感快慰的事情。自然,这要招来阵阵恶骂:“疯子!臭疯子!”但她毫无反应。她正陶醉在幸福中。她对自己说:“我就是它们的上帝,它们的命运之神。”

史铁生:草帽

史铁生:草帽

她说:“我等待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把你等来了。”

他说:“我好像从一生下来就开始找你,找得我已经有点信心不足了,却忽然找到了你。”

她说:“我简直不敢相信命运之神会把你赐给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会这样幸福。”

他说:“我们真是应该感谢命运之神,那天要不是他点拨了我们,我们肯定又互相错过了。很可能互相再也找不到了。”

她说:“真的,真是多亏了那个老人,多亏他那天戴了一顶草帽,多亏了那阵风。”

那阵风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决定去谢谢那个老人。那个老人在黄昏的时候总是独自坐在湖边,了望那片大湖,了望远处的树林和天空。那天他们走过老人身边,她朝南走,他朝北走,正当他们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一阵风把老人的草帽刮掉了。草帽沿着湖岸滚,她去追,可是草帽落进了湖中。他跑到湖边看看,挽起裤腿下到水里,把草帽捡回来。这样他们认识了。后来,他们各自发现对方正是自己寻找和等待了多年的人。现在他们已是夫妻。

他们又来到湖边。见那个老人仍坐在夕阳中静静地了望。他们恭敬地向老人说明了来意。老人闭目沉思片刻,问道:“你们总是要有孩子的吧?你们的孩子也是要有孩子的,你们孩子的孩子总归也是要有孩子的吧?”

他们说:“是。”

史铁生:神童

史铁生:神童

灯丝断了再接上,怎么会比原来还亮呢?明明两脚悬空地坐在大椅子上,望着头顶上的灯泡出神。他问过姥姥,姥姥说“那当然,还能比原来黑么?”他又问了老师,老师说“先把你的算术搞搞好,再说其它的!”算术!唉……明明只好先不去看那只灯泡,趴在摊开在面前的作业本上。8+没白疼你一场!”周爷爷说。

“那当然,这我就找人给你妈写信去……”

明明哭得更厉害了。只有他心里明白,他什么也没摸出来,他是猜出来的。因为他知道,姥姥这辈子只会写“毛主席万岁”。

一九八一年

史铁生:希米,希米

史铁生:希米,希米

希米,希米

我怕我是走错了地方

谁想却碰上了你!

你看那村庄凋敝

旷野无人、河流污浊

城里天天在上演喜剧。

希米,希米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谁跟你说我在这里?

你听那脚步零乱

呼吸急促、歌喉沙哑

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希米,希米

见你就像见到家乡

所有神情我都熟悉。

看你笑容灿烂

高山平原、风里雨里

还是咱家乡的容仪。

希米,希米

你这顺水漂来的孩子

你这随风传来的欣喜。

听那天地之极

大水浑然、灵行其上

你我就曾在那儿分离。

希米,希米

那回我启程太过匆忙

独自走进这陌生之乡。

看这山惊水险

心也空荒,梦也恓惶

夜之望眼直到白昼茫茫。

希米,希米

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

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听那光阴恒久

在也无终,行也无极

陌路之魂皆可以爱相期?

史铁生:我在

史铁生:我在

我在我里面想:我是什么?

我是我里面的想。我便

飞出我,一次次飞出在

别人的外面想:他是什么?

这样的事正在发生

想它时,都成为过去。

这样的事还将发生

想它时,便构成现在。

我仰望一团死去的星云

亿万年前的葬礼,便在

当下举行。于是我听见

未来的,一次次创生。

一次次创生我里面的想

飞出我,创生他外面的问。

一九五一年便下起一九五七年的雪

往日和未来,都刮着今日的风。

史铁生:秋天的船

史铁生:秋天的船

我躺倒在甲板

枕断桅残樯,听浪

依旧传达水的消息——

连绵不断

连绵不断……

浸入我的行船。秋天

多么安静、畅朗、舒然

让人潜心体会,沉没的

每一个深度

每一次瞬间

像浪一样,回归

水的心田……

淹没即是皈依

我久已的盼望——

在忘川之滨

看水色天魂……

秋风不止于收获,而在它

镇定的节奏

沉缓的歌吟

内容并不要紧,虽说

在所难免,就像我已漂泊了

上万个暑夜寒晨。

多少次欲沉又浮,都只为

那节奏尚未降临;心绪

慌张,不能听清那

深处的思问。

而如今,在这张苍老的琴上

随处一敲,便都是

美妙的弦音……

在遥远的春天

第一次传闻死的消息

我曾注目一个老人——

混浊的眸光

佝偻的脊背,以及

背后深阔的天际……

你惊诧于他的坦然,直到

四季更迭,死神的嗤笑

响进我的每一个骨节

史铁生:不实之真

史铁生:不实之真

我们是相互独立的

一个个宇宙

我们出自被分裂的

同一个神

西绪福斯猜中了

斯芬克斯的谜语

救世之神来传布

创世之神的旨意

因而,我是永行之魂

你,是我向往的我们

他,是我们轮回的路

这游戏是,创世发明

玩偶,是玩偶的游戏

路途,是路途的标记

无限,是有限的眺望

有限与无限互为证据

可能性,使戏剧归于想

不现实,使音乐可以观

画中遍布着远方的声音

梦的自由,在不实之真

从而我们走进这

相互交叠的宇宙

继而仰望那

万法归一的神

天父令开始再到开始

神子说徒劳未必徒劳

众生的脚步轮回不止

圣灵的降临可在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