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内容

关于史铁生的文章

史铁生:冬妮亚和尼采

史铁生:冬妮亚和尼采

寒冷的火焰和炽热的冰霜

我真受够了。如今只盼

在那条细雨迷蒙的小街上

小酒店滴水的屋檐下

相遇我久别的一位小学同学

他众所周知的名字是:尼采。

小街中央的那座老房子

曾住着我童年的冬妮亚。

也是这样的雨中,我躲在

小酒店的橱窗后,等她出来

看她那双红色的小雨靴

优雅地走过,路上的泥泞。

但我害怕我的幼儿园,害怕

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一个

骨瘦如柴的孩子给所有的孩子

排座次,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让所有的孩子卑躬屈膝。惟有

冬妮亚和尼采,能对他嗤之以鼻。

寒冷的火焰和炽热的冰霜

让那可怕的孩子长大到

比比皆是;而我步履蹒跚

也已是老态龙钟。这一条

细雨迷蒙的回家的路呵

让我魂牵梦绕,走尽终生。

美丽的冬妮亚,她还在吗?

还有我那位智慧的尼采同学……

史铁生:鸽子

史铁生:鸽子

所有窗外都是它们的影子

所有梦里都是它们的吟哦

像撕碎的纸屑,飞散的

那些格子,和那些

词不达意的文字……

被囚禁的欲望羽化成仙

触目惊心,一片雪白

划过阴沉的天际

在楼峰厦谷人声鼎沸的地方

彻日徘徊。

峭立千仞的楼崖上

孤独的心在咕咕哼唱

眺望方舟。

那洪水已平息了数千年

但在它们眼里

却从未结束

汪洋,浩瀚,苍茫……

最是善辨方向的这些鸟儿呵

在拥挤不堪的欢庆声中

四处流浪……

一遍遍起飞又一遍遍降落

中了魔法似的,一圈又一圈

徒劳而返。

风中伫立,雨中谛听

风雨中是否残留着

祖先的消息?风雨中

你是否想起了,数千年

淡忘的归途?

说一件最简单的事吧

你我之间,到底隔着什么?

每一双望眼都是一只孤单的

鸽子,每一行文字都是一群

眺望的精灵。

期期艾艾,吟吟咏咏

漫天飘洒的可是天堂中

祭祀的飞花?抑或菩提树

史铁生:命若琴弦

史铁生:命若琴弦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方圆几百上千里的这片大山中,峰峦叠嶂,沟壑纵横,人烟稀疏,走一天才能见一片开阔地,有几个村落。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它小野兽。山谷中常有鹞鹰盘旋。

寂静的群山没有一点阴影,太阳正热得凶。

“把三弦子抓在手里,”老瞎子喊,在山间震起回声。

“抓在手里呢。”小瞎子回答。

“操心身上的汗把三弦子弄湿了。弄湿了晚上弹你的肋条?”

“抓在手里呢。”

老少二人都赤着上身,各自拎了一条木棍探路。缠在腰间的粗布小褂已经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蹚起来的黄土干得呛人。这正是说书的旺季。天长,村子里的人吃罢晚饭都不呆在家里;有的人晚饭也不在家里吃,捧上碗到路边去,或者到场院里。老瞎子想赶着多说书,整个热季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紧走,一晚上一晚上紧说。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激动,心里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说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

暴躁了一整天的太阳这会儿正平静下来,光线开始变得深沉。

史铁生:生辰

史铁生:生辰

这世界最初的声音被谁听去了?

水在沙中嘶喊,风

自魂中吹拂

无以计数的虚无

如同咒语,惊醒了

一个以“我”为据的角度。

天使的吟唱,抑或

诸神的管弦,那声音

铺开欲海情天

浪涌云飞,也许是

思之所极的寂寞

梦之所断的空荒

未来与过去,模铸进

一个名为“尘世”的玩具。

一阵不可企及的钟声里

一方透明的隔离后面──

玻璃的沁凉与沉实,被

感觉到的时刻

天使和魔鬼相约而至,跳入

一个孩子的眼睛

他的皮肤

他的身体

他的限定,和他

不可限定的痴迷……

一条小街,无来由地

作为开端,就像

老祖母膝下的线团

滚开去,滚开去……

数不清的惊奇牵连成四季

冬去春来

花落花开

编织出一个球体的表面

河汉迢迢

关山漫漫

或缠绕成──比如说

潘多拉的应许

斯芬克斯的诘问。

但那最初的声音里,你可听见

史铁生:永在

史铁生:永在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坦然赴死,你能够

坦然送我离开,此前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此前,死不过是一个谣言

北风呼号,老树被

拦腰折断,是童话中的

情节,或永生的一个瞬间。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入死而观,你能够

听我在死之言,此后

死与你我毫不相干。

此后,死不过是一次迁徙

永恒复返,现在被

未来替换,是度过中的

音符,或永在的一个回旋。

我一直要活到我能够

历数前生,你能够

与我一同笑看,所以

死与你我从不相干。

史铁生:九层大楼

史铁生:九层大楼

四十多年前,在北京城的东北角,挨近城墙拐弯的地方,建起了一座红色的九层大楼。如今城墙都没了,那座大楼倒是还在。九层,早已不足为奇,几十层的公寓、饭店现在也比比皆是。崇山峻岭般的楼群中间,真是岁月无情,那座大楼已经显得单薄、丑陋、老态龙钟,很难想象它也曾雄居傲视、辉煌一时。我记得是1959年,我正上小学二年级,它就像一片朝霞轰然升起在天边,矗立在四周黑压压望不到边的矮房之中,明朗,灿烂,神采飞扬。

史铁生:想念地坛

史铁生:想念地坛

想念地坛,主要是想念它的安静。

坐在那园子里,坐在不管它的哪一个角落,任何地方,喧嚣都在远处。近旁只有荒藤老树,只有栖居了鸟儿的废殿颓檐、长满了野草的残墙断壁,暮鸦吵闹着归来,雨燕盘桓吟唱,风过檐铃,雨落空林,蜂飞蝶舞草动虫鸣……四季的歌咏此起彼伏从不间断。地坛的安静并非无声。

有一天大雾迷漫,世界缩小到只剩了园中的一棵老树。有一天春光浩荡,草地上的野花铺铺展展开得让人心惊。有一天漫天飞雪,园中堆银砌玉,有如一座晶莹的迷宫。有一天大雨滂沱,忽而云开,太阳轰轰烈烈,满天满地都是它的威光。数不尽的那些日子里,那些年月,地坛应该记得,有一个人,摇了轮椅,一次次走来,逃也似地投靠这一处静地。

一进园门,心便安稳。有一条界线似的,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来,悠远、浑厚。于是时间也似放慢了速度,就好比电影中的慢镜,人便不那么慌张了,可以放下心来把你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看清楚,每一丝风飞叶动,每一缕愤懑和妄想,盼念与惶茫,总之把你所有的心绪都看看明白。

因而地坛的安静,也不是与世隔离。

那安静,如今想来,是由于四周和心中的荒旷。一个无措的灵魂,不期而至竟仿佛走回到生命的起点。

史铁生:我的梦想

史铁生:我的梦想

也许是因为人缺了什么就更喜欢什么吧,我的两条腿虽动不能动,却是个体育迷。我不光喜欢看足球、篮球以及各种球类比赛,也喜欢看田径、游泳、拳击、滑冰、滑雪、自行车和汽车比赛,总之我是个全能体育迷。当然都是从电视里看,体育馆场门前都有根高的台阶,我上不会。如果这一天电视里有精彩的体育节目,好了,我早晨一睁眼球觉得像过节一般,一天当中无论干什么心里都想着它,一分一秒都过得愉快。有时我也怕很多重大比赛集中在一天或几天为人活着必要有一个最美的梦想。

后来知道,约翰逊跑出了九秒七九是因为服用了兴奋剂。对此我们该说什么呢?我在报纸上见了这样一个消息,他的牙买加故乡的人们说,“约翰逊什么时候愿意回来,我们都会欢迎他,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他都是牙买加的儿子。”这几句活让我感动至深。难道我们不该对灵魂有了残疾的人,比对肢体有了残疾的人,给予更多的同情和爱吗?

1988年

史铁生:我的幼儿园

史铁生:我的幼儿园

五岁,或者六岁,我上了幼儿园。有一天母亲跟奶奶说:“这孩子还是得上幼儿园,要不将来上小学会不适应。”说罢她就跑出去打听,看看哪个幼儿园还招生。用奶奶的话说,她从来就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很快母亲就打听到了一所幼儿园,刚开办不久,离家也近。母亲跟奶奶说时,有句话让我纳闷儿:那是两个老姑娘办的。

母亲带我去报名时天色已晚,幼儿园的大门已闭。母亲敲门时,我从门缝朝里望:一个安静的院子,某一处屋檐下放着两只崭新的木马。两只木马令我心花怒放。母亲问我:“想不想来?”我坚定地点头。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她把我们引进一间小屋,小屋里还有一个老太太正在做晚饭。小屋里除两张床之外只放得下一张桌子和一个火炉。母亲让我管胖些并且戴眼镜的那个叫孙老师,管另一个瘦些的叫苏老师。

史铁生:散文三篇

史铁生:散文三篇

一、玩具

我有生的第一个玩具是一只红色的小汽车,不足一尺长,铁皮轧制的外壳非常简单,有几个窗但是没有门,从窗间望见一个惯性轮,把后车轮在地上摩擦便能“嗷嗷——”地跑。我现在还听得见它的声音。我不记得它最终是怎样离开我的了,有时候我设想它现在在哪儿,或者它现在变成了什么存在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