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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毕淑敏的文章

毕淑敏:那座山,虎啸龙吟

毕淑敏:那座山,虎啸龙吟

我16岁的时候,离开北京,穿上军装,作为藏北某部队第一批女兵5个人当中的一员,到达了这块共和国最高的土地。这块土地是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和喀喇昆仑山聚合的地方,平均高度在海拔5000米以上,它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阿里”。

从北京来到西藏的阿里当兵,严酷的自然环境将我震撼。所有的日子都被严寒冻硬,绿色成为遥远而模糊的幻影。

吃的是脱水菜,像纸片一样干燥的洋葱皮,在雪水的浸泡下,膨胀成赭色的浆团,炒或熬以后,一种辛辣而懊恼的气味充斥军营。

由于缺乏维生素,我的嘴唇像兔子一样裂开了,讲话的时候就会有红红的血珠掉下来。这是很不雅的事情,我就去问老医生怎样才能治好嘴唇?医生想了半天,说你要大量地吃维生素。我说吃啦,每天都吃一大把,足足有20多片呢!可我的嘴唇为什么还是长不拢?医生说那就是你说话太多了,紧紧地闭一个星期的嘴巴,你的嘴唇就长好了。我说,那可不行,我是卫生班的班长,就算跟伙伴们可以不说话,跟病人也是要讲话的……老医生表示爱莫能助。

后来我的嘴唇还是我自己治好的。夜里睡觉的时候,用胶布把自己的嘴巴给粘起来,强迫裂开的口子靠在一起,白天撕开照常讲话。坚持了一段时间,在某一个清晨就好了。

毕淑敏:人生有三件事不能俭省

毕淑敏:人生有三件事不能俭省

无论世界变得如何奢华,我还是喜欢俭省。这已经变得和金钱没有很密切的关系,只是一个习惯。我这样说,实在是因为俭省的机会其实很廉价,俯拾即是遍地滋生。比如不论牙膏管子多么丰满,但你只能在牙刷毛上挤出1.5到2厘米的膏条,而不是1尺长。因为你用不了那么多,你不能把自己的嘴巴变成螃蟹聚会的洞穴。再比如无论你坐拥多少橱柜的衣服,当暑气蒸人的时候,你只能穿一件纯棉的T恤衫。如果把貂皮大衣捂在身上,轻者长满红肿热痛的痱毒,重了就会中暑倒地一命呜呼。俭省比奢华要容易得多,是偷懒人的好伴侣——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和最小的花费直抵目标。

然而有三件事你不能俭省

第一件事是学习。学习是需要费用的,就算圣人孔子,答疑解惑也要收干肉为礼。学习费用支出的时候,和买卖其他货物略有不同。你不知道究竟能得到多少知识,这不单决定于老师的水平,也决定于你自己的状态。这在某种情况下就有点隔山买牛的味道,甚至比股票的风险还大。谁也不能保证你在付出了学费之后一定能考上大学,你只能先期投入。机遇是牵着婚纱的小童,如果你不学习,新娘就永远不会出现在你人生的殿堂。

毕淑敏:你不能要求没有风暴的海洋

毕淑敏:你不能要求没有风暴的海洋

有一次,我要去一座被沙漠环绕的城市,临行之前和当地的朋友联络,她不停地说:“毕老师,你可要做好准备啊,我们这里经常是黄沙蔽日。不过,这几天天气很不错,只是不知道它能不能坚持到你来到的那一天。”

我有点纳闷,虽然人们常常说“您的到来带来了好天气”,或者说“天气也在欢迎您呢”。谁都知道,这是典型的客套。个体的人是多么渺小啊,我们哪里能影响到天气!

不过这位朋友反复地提到天气,还是让我产生了好奇。我说:“不管好天气还是坏天气,我们都不能挑选,天气是你们那里的一部分,即便黄沙蔽日,也是你们的特色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后来,这位朋友对我说,她听了我的话,就放下心来。我很奇怪,因为自觉这番话里,并没有多少劝人安心的含义啊。她说:“我们这里天气多变,经常有朋友一下飞机就抱怨,闹得主客都很尴尬。”

我说:“坏天气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就像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必定下雨。某些日子势必黑暗又荒凉,就像你不可能总是吃细粮,那样你就会得大肠癌。你一定要吃粗纤维。坏天气、悲剧、死亡、生病,都是生命中的粗纤维,我们只有安然接纳。”

你不可能要求一个没有风暴的海洋。那不是海,而是泥潭。

毕淑敏:恰到好处的幸福

毕淑敏:恰到好处的幸福

我学医生涯的开端颇为惊悚。根本就不懂任何医学知识的新兵到了部队,卫生科长对我们说,给你们每人分一个老卫生员为师,让他先教你们打针,然后穿上白大褂就能上班了。我师傅是个胖胖的老卫生员。大约也只有20岁出头吧,但对十六七岁的我们来说,已足够沧桑。

他找来一个塑料的人体小模型,用粗壮的食指在那人的屁股上画了个虚拟的“十”字,然后说:打针的时候,针头扎在臀部这个十字的外上四分之一处,不然容易伤了神经。伤了,下肢就会瘫痪。很可怕。我点点头,说记住了,屁股的外上四分之一。老卫生员说,从此你不能说屁股,说臀部。我像鹦鹉一样重复:臀部臀部。

老卫生员又说,记住消毒的步骤,先是2%碘酒,再是75%酒精。棉球要涂同心圆,不能像刷油漆似的乱抹。酒精要用多少度的?我说,75%。他说,那么,80%的行不行呢?我说,80%行。老兵的面容很平静,继续问,那么,90%的酒精怎么样?我说,那当然也行。老兵说,100%呢?我说,肯定更好啦!只是那样太浪费了。老兵说,错啦!75%的酒精可以破坏细菌的膜,药水渗入到内里去,整个细菌就被杀死了。浓度更高的酒精,飞快地把细菌外膜凝固了,就像砌起一道墙,反倒阻止了药液进一步浸透到细菌内部,杀不死细菌,有些东西,并不是越浓越好,要恰到好处。

毕淑敏:教你去看病

毕淑敏:教你去看病

儿子比我高了。

一天,我看他打蔫,就习惯地摸摸他的头。他猛地一偏脑袋,表示不喜欢被爱抚,但我已在这一瞬间的触摸中,知道他在发烧。

“你病了。”我说。“噢,这感觉就是病了?我还以为我是睡觉少了呢。妈妈,我该吃点什么药?”他问。孩子一向很少患病,居然连得病的滋味都忘了。我刚想到家里专储药品的柜里找体温表,突然怔住。我当过许多年的医生,孩子有病,一般都是自己在家就治了,他几乎没有去过医院。

“你都这么大了,你得学会生病。”我说。“生病还得学吗?我这不是已经病了吗?”他大吃一惊。“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学会生病以后怎么办。”“我早就知道生病以后该怎么办。找你。”他成竹在胸。“假如我不在呢?”“那我就打电话找你。”“假如……你最终找不到我呢?”“那我就……就找我爸。”

也许这样逼问一个生病的孩子是一种残忍,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他必须独立面对疾病。既然我是母亲,就应该及早教会他生病。

毕淑敏:向日葵冰花

毕淑敏:向日葵冰花

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我是在昆仑山上度过的。

昆仑山其实只有一个季节——冬天。快到“五一”了,冰封的道路渐渐开通,春节慰问品运到了。整整一个冬天,除了脱水菜和军用罐头,没有见过绿色。可惜,关山重重,山路迢迢,花生走了油,面粉烙的小馃子像出土文物……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清香。

那是一个小白口袋。打开一看,是一袋葵花子。颗颗像小炮弹一样结实,饱满得可爱。我们每人抢了一把,一尝,竟是生的。葵花子中埋着一封信。

“敬爱的解放军叔叔们……”

信是从广东省湛江市第二小学发出的。我们趴在地图上找。唔,湛江,好远!那里是亚热带,一个很热的地方。孩子们请求解放军叔叔们,把他们精心挑选出的葵花种子,种在祖国的边防线上。

我们赶忙把手中的葵花子放回布袋。在国境线上种葵花,多美妙的想法!每当葵花开放的时候,我们将有一条金色的国境线。

可是昆仑山是世界第三极,雪线上连草都不长,还能开葵花?我们都默不作声了。

大家决定由我给孩子们回一封信,就说葵花子是解放军阿姨们收到的,只是这里很冷很冷……昆仑山的“夏天”到了。信早已写好,却始终没有发出。我们大着胆子,把葵花子种在院子里。人们都说活不了,却天天跑来看,松土施肥。

毕淑敏:中性

毕淑敏:中性

很久以来我就知道,当买不到合适的女衬衣的时候,不妨到男服柜台转一转。那里是超出想象的花团锦簇呢!

我的一位男性熟人脚小,以前总听他抱怨不得不买童鞋。有一次他神秘地告诉我,现在可好了,可以买女鞋了。我吓了一大跳,说你要穿高跟鞋了,是吗?他说,你一定是好久没到女鞋柜台去了。现如今的女鞋平跟有鞋带,简直跟男鞋一模一样。

男人和女人都穿夹克。男人和女人都围丝巾。运动鞋早就不分男女。男人能爬上的山,女人也能爬;男人能飞上的天,女人也能飞。除了体育比赛还分男女,性别的界限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涂抹着,越来越模糊。

于是,我想到了“中性”。

中性是一种物质的属性。碱是一种沉重的苦涩,酸是一种尖锐的疼痛。唯有中性,豁达明朗温和平静。当男人和女人各自强调着自己的性别角色,在混沌之中摸索了许多世纪以后,不约而同地走向了中性。

中性是一种视角。男人和女人就像两只不同的眼睛,隔着鼻子观察这个世界。特定的视角既帮助了他们,又妨碍了他们。在社会这所立体影院里,男人和女人戴着破碎的一只镜片的眼镜,影像模糊,头晕脑胀。中性是一副完整漂亮的新眼镜,它使男人和女人看到的景象真实而统一。

毕淑敏:露西说,欢迎你回家

毕淑敏:露西说,欢迎你回家

原来生命的链条是如此之长,相比之下,个人的小小纷争又有什么重要呢。

参观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的国家博物馆。

一座古朴的建筑,草坪和清泉。只是在这一派田园牧歌式的表面安宁之下,是戒备森严的警戒。参观者在这里经受了堪比机场的严格安检。

是因为反恐吗?我问当地人。

这里一直很严,因为要保护一个女人。

谁?

主要是她的年纪太大了。当地人说。

多大呢?我问。

350万岁了。名叫露西。

走进博物馆,大厅里迎面扑来一具残缺的骨骼化石拼凑起的大幅图片。在这张图片的下面赫然写着——露西说,欢迎你回家。

那一瞬,我突然热泪盈眶。

露西是谁?

通常我们说到家,是指那些和我们血脉相连,肌肤相亲的特定一群人。但在这里,在露西瘦弱纤细的臂膀下,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不论男女、不拘种族、不辨肤色,所有的人都是她的亲人,她视普天下的人为一家。

我们从哪里来?所有的人都曾在生命的不同时刻,叩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讲究点儿的人家,多半是祖上出现过显赫人物的家族,或是有家谱的,但最久远的也不过以数千年计。再之前,就是天地洪荒的一笔糊涂账了。

毕淑敏:我们总在互相羡慕

毕淑敏:我们总在互相羡慕

我们常常过多地注视别人,而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我是从哪一天开始老的?不知道。就像从夏到秋,人们只觉得天气一天一天凉了,却说不出秋天究竟是哪一天来到的。生命的“立秋”是从哪一个生日开始的?不知道。青年的年龄上限不断提高,我有时觉得那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玩出的花样,为掩饰自己的衰老,便总说别人年轻。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自己老了。当别人问我年龄的时候,我支支吾吾地反问一句:“您看我有多大了?”佯装的镇定中,希望别人说出的数字要较我实际年龄稍小一些。倘若人家说得过小了,又暗暗怀疑那人是否在成心奚落。我开始越来越多地照镜子。小说中常说年轻的姑娘们最爱照镜子,其实那是不正确的。年轻人不必照镜子,世人羡慕他们的目光就是镜子,真正开始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的是青春将逝的人们。

于是我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孩子身上。记得一个秋天的早晨,刚下夜班的我强打起精神,带着儿子去公园。儿子在铺满卵石的小路上走着,他踩着甬路旁镶着的花砖一蹦一跳地向前跑,将我越甩越远。

“走中间的平路!”我大声地对他呼喊。

“不!妈妈!我喜欢……”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毕淑敏:今世的五百次回眸

毕淑敏:今世的五百次回眸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顿生气馁,这辈子是没的指望了,和谁路遇和谁接踵,和谁相亲和谁反目,都是命定,挣扎不出。特别想到我今世从医,和无数病患咫尺对视。若干垂危之人,我手经治,每日查房问询,执腕把脉,相互间凝望的频率更是不可胜数,如有来世,将必定与他们相逢,赖不脱躲不掉的。于是这一部分只有作罢,认了就是。但尚余一部分,却留了可以掌握的机缘。一些愿望,如果今生屡屡瞩目,就埋了一个下辈子擦肩而过的伏笔,待到日后便可再接再厉地追索和厮守。

今世,我将用余生五百次眺望高山。我始终认为高山是地球上最无遮掩的奇迹。一个浑圆的球,有不屈的坚硬的骨骼隆起,离太阳更近,离平原更远,它是这颗星球最勇敢最孤独的犄角。它经历了最残酷的折叠,也赢得了最高耸的荣誉。它有诞生也有消亡,它将被飓风抚平,它将被酸雨冲刷,它将把溃败的肌体化做肥沃的土地,它将在柔和的平坦中温习伟大。我不喜欢任何关于征服高山的言论,以为那是人的菲薄和短视。真正的高山不可能被征服的,它只是在某一个瞬间,宽容地接纳了登山者,让你在它头顶歇息片刻,给你一窥真颜的恩赐。如同一只鸟在树梢啼叫,它敢说自己把大树征服了吗?山的存在,让我们永保谦逊和恭敬的姿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物必须仰视。